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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川省政协委员 阿坝州政协副秘书长 李德刚
小黑水位于黑水、松潘县及毛尔盖三处交界的地区。全长约120华里，宽约40华里。民族属羌族。解放前，我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民族，自己称呼自己为“阿尔墨”，其意思是“我们土生土长的地方”。那时松潘 小黑水的老百姓虽然都是羌族，但有“羊脑壳”和“牛脑壳”之分(即羊图腾、牛图腾)。以小黑水的话说，羊脑壳叫擦头，牛脑壳叫阿日格鸡。我所管辖以内的百姓有羊脑壳，也有牛脑壳。羊脑壳和牛脑壳平时很团结如兄弟姐妹一般；如果一旦发生械斗，就互相视为仇敌，在羊脑壳的寨子上发现了牛脑壳的人，就认为是“密探”，马上捆绑起来，当成战俘处理。 牛脑壳较之羊脑壳本事大些，打起仗来也很亡命。我就是牛脑壳。如果我要出兵打仗，所攻打的寨子是羊脑壳的话，我所管辖的羊脑壳百姓是绝对不去的，因为同属一种脑壳的百姓是绝不互相残杀的，那怕他们不同住一个寨子。 小黑水共有四个土官，即：达介土官，俄洛究土官，恰西土宫，刺巴土官。我家是刺巴土官辖有百姓五、六百户。地区有松坪沟、大姓沟、小姓沟、六宫八府等地，共分七个寨子。土官下设小土宫一员，排头、寨首共二十三人。小土官是我的助于。排头、寨首分管各寨，每寨约二、三十户人。本来排头、寨首职务不同，但在我父亲和我统治时，就没有具体分工，反正有事就叫他们干，有命令百姓的差事，就叫他们传达给百姓；百姓有什么要求叫他们反映上来。以前的小土官是可以管理一些事情的，在我父亲手里时，一位小土官反对我们，我父亲杀了他和他同伙的百姓—共九人，另立了小土官，从此再不让小土官掌握实权了。我是一个直接管理百姓的土官，对土官层层管辖百姓的规矩是不太讲究的。我对自己的管家也不相信，一切家务都是由我自己和我老婆亲自管理。 上官、小土宫、排头、寨首均为世袭，长子继承无子，要找门当户对的人来继承。若有儿弟兄，家产平分，长子继承职权，其余的当老百姓。当然，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比一般老百姓要高一些。 百姓家里若兄弟多，可分东也可不分家，如要分而土地太少，可以找土官想法解决。出土官给他们指定开荒的地点，或者与死绝了的人家上门，分成几家后，则几家都各自与土官当差。 我们刺巴土官，我能记起的到现在有六代了。我家有皇帝踢的园顶木质方形印鉴，据说是守备的印。此外，还有皇帝赐的花衣袍褂、单眼花翎(即武职官员的服装)，同时还有一些白石头的顶子。每当正月初十，我们就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摆在铺有狗皮的方桌上，点燃香烛，召集我们所属的小土官、排头、寨首来祭拜，行大礼。大土官先拜，小土官后拜，依次拜下去。正月十一以后，就只是我们家里的人祭拜，小土宫们就不来了。要祭十天，到正月二十日结束。这些袍褂、花衣、顶子，我们没有穿戴过，唯恐弄脏、弄坏了；民国年间废除了帝制，再没有皇帝赐东西了，所以就更为珍惜了。 为了表示对皇帝效忠，每三年或者十二年要到北京去朝贡，进献礼物。我们小黑水珍贵的土特产如麝香、熊胆、狐皮、虫草、贝母等等便是进献的东西。这些东西要在进贡前一两年开始准备其办法是逐户摊派。每次到北京去朝贡，是由土官带四、五个随从一道。我的曾祖父就去过三次，最后一次朝贡时死在北京。运回尸首，在途中经历了三个多月。从此以后，我们就派管家去代上官进贡了。每次进贡，皇帝都要赏赐一些银子，我们又将这些银子的一部分转分给小土官、排头、寨首使他们今后更听我们土官的话。曾记得父亲讲还有一次我们的管家进贡回来，大概皇帝赏的银子较多，同路去的人把管家杀了，贪污了银子，回来后他们说管家病死在路上银子被驮足的拿走了。当时都信以为真，后来管家的家属给尸首沐浴时，发现死者身上有了块外伤，涂有药物，将药物洗净，发现一刀口，用线缝合，上面涂有近似皮肤颜色的药水。才知道管家是被人杀害的。 在进贡出发前我们亲戚朋友要送酒送肉来庆贺，热闹一晚上，各寨的百姓也要送猪腰子等佐餐作为路上食物。每次朝贡从小黑水到北京，来回路程一共要半年多的时间。 土官统治人民的手段 一、武装(泽日底)，青年骨干，最得力的士兵，在我的辖区有150人。平常的械斗，只要泽日底参加即可解决，如果对方力量强大，就需要动员全寨的成年男子(年老一点也得参加)都要应征参战，大致可以出动三百人。每人都有武器，一般都由土官指定，百姓自己出钱购买。实在买不起的则由土官发给。平时不能随意使用武器，子弹的供给也由自己设法购买，械斗时才由土官发给，每人平均发二十至四十发。为了防止浮报冒领，所以又规定要缴回子弹壳。在械斗中，参战百姓的口粮带，土官一概不管。械斗中死亡的人，土官也不发抚恤费，由各自的家属自行处理，不过土官要当众宣布，这位死者是为保卫土官的利益，保卫地方安全和大家的利益而捐躯的，是光荣的。平时我们也要宣传这些，鼓励百姓勇敢作战。 二、统治机构。土官家里(即土官官寨)，有铁链、脚镣、手拷等刑具。这些刑具是满清皇帝赐与的，土官家里的马房牛圈，黑房子都可以当牢房“关人”。此外，还有木足镣，这是特别制的，带上以后非要砸碎是不能取辖来的。专门用于防止逃跑的“罪犯”。土宫有权决定使用刑具，并有权判处死刑。 对杀人犯的惩处。凡是百姓杀了人，不管是谁，也无论情节怎样，都要赔命价。小黑水有句话尼 “男人一千，女人八百”。据说这是皇帝颁布的，即：杀死男人赔一千两银子，杀死女人赔八百两银子。赔了命价，再说“口嘴” (即由土官判决或请人调解)。杀人案情的处理，一般是将凶手先投进监狱，并将其最好的土地(两亩左右)插上有花纹的竹牌，表示这块地是赔命价的；其次将披害者的尸首装在一个王足架上的大铁锅里(三足架和铁锅由凶手家购制)，让尸首腐烂生蛆，问题没有解决也不能埋葬。要是凶手出身在没有声望的贫苦人家，那就会连锅带尸一齐放到他家里去；如果凶手能给土官送一份厚礼，当然也可以免去。不管是土官审判或是群众调解，凶手与被害者的家庭都要准备好酒好肉相待调解人和寨子上的百姓，凶手要担负多一些，一般都是三、四条牛以上。对凶手的处理，有的是赔偿命价，有的抵命，有的是罚劳役，这些处理是由土官决定。土官也要按民族习惯决定。一般凶手要赔银子，如果被害家庭有声望，势力大，就有可能抵命，枪毙凶手。凶手家境穷，赔不起银子，则罚劳役。通常的结果是凶手倾家荡产；被杀者的家把所得到的命价银子送给土官了事。这真是双方人财两空，土官发财，所以土官很乐意处理这类事件。不过，土宫处理 这类事件，总要给凶手家留上一点土地，因为土地是“铁链子”，有了土地才能拴住百姓。如果把土地赔光，人就四处流浪，土官就少了一个当差的，甚至将可能跑到别的地方去，让别的土官“拴头”当百姓。杀人犯如果作案以后首先去自首，再送上一份厚礼(如好马好牛银子等)给土官，即使情节较重的，土官也可以免去死罪。如果凶手逃跑了，或者找到别的土官保镖，问题更严重了，且不说被害者家庭要告状，土官也是不答应的，因为土官认为这是凶手瞧不起自己，有伤脸面，那就非严惩不可。 对偷盗的处理，平时土官要向百姓宣传不准备偷盗，如有人干了这类事情，被人告发，不仅要吐出赃物，要罚款若干倍，还要打屁服坐监牢等。达当然要以情节轻重来处理。如果偷外来人的或到外地去偷，情况就完全不同了，不仅不罚，反而有奖，土官还要接受偷来的赃物。 乱搞男女关系，一般不过问，土官也不管。如被自己的爱人一再控告，还是要受处罚的，有的罚劳役三年或五年，为土官当差。 我们刺巴土官办案，都要亲自处理，事先也要向排头、寨首了解情况。一般问题不必双方对面调解了事；如问题较复杂或双方争持不下，则让双方当面辩理。—经土宫判决以后双方必须服从。小黑水有句话，就是：“土官的命令喇嘛的摸顶”，没有不服从的。在土官判决时就不服，再向土官申诉，土官也可以把该案件拖一段时间再进行了解，然后重判。如当判决时承认过后又否认，那处罚就更严厉，甚至可以罚钱、抄家。 三、剥削 1．高利贷。小黑水放高利贷绝大部分是粮食，每桶(约七斤)除还本外，一年时间付利半桶。小黑水本来是农产区，但由于封建制度的束缚以及耕种方法的原始，粮食长期不能自给，大致每年缺四个月左右的口粮。少数稍有办法的人则使出外驮脚、做生意、打短工以换取粮食；绝大部分的人向土官借粮。土官每年要放高利贷粮食约一万捅，即七万多斤，一年后就变成了十万零五千斤。 还有一种高利贷是放大烟，这是最残酷的剥削，在大烟青黄不接的时候，那些染上烟瘾的人无法克制，只得向土宫借，待自己收了大烟再还土官，一般是借一两还六两，年利达百分之五百。对这种高利贷俗称“高足资”，我们每年放这种高足资牟利约五千两大烟。 高利贷除了放粮食与大烟外，也放银子，但为数不多。大烟流行以后，什么东西都以大烟为标准计算。这些高利贷利变本，本加利，利又变本，百姓子子孙孙永远还不清这笔冤枉债，最后无路可走，被迫给土官当娃子。 2．劳役。土官手里有大量的土地。我们家里有四十口粮仓，每口可装八千斤粮食，其中有二十口粮仓的粮食是自己土地的收成。 我们家里有五十个奴隶，他们一年到头无偿地劳动，侍奉土官，他们除吃一点粮食外什么也没有，到了大雪纷飞的季节，他们仍然穿一件麻布褐衫。农忙季节，我们的土地除奴隶耕种以外老百姓还要来“尽义务”。如不来，土官便认为是瞧不起自己，千方百计为这个百姓找麻烦， 施加压力，最起码的是不借粮食。在农忙不行，百姓家里往往都缺粮，给土官帮忙，没有报酬，只能吃两顿饭。许多百姓也常常给土官帮忙而耽误了自己的农活。 3．收大烟税。我们刺巴官把松坪沟这片土地大量地种上了鸦片。土官抽大烟税，每桶抽二至四两。由于连年械斗，加之大烟又可以和外地人换枪弹，因此土官就收子弹来抵税。每年我们家要收七万发到十万发子弹的大烟税。 我们家里保存有大量武器，战马五十匹，步枪一百支左右，机关枪二挺，经常保持有三十万发子弹。这些武器都由土官和土宫老婆亲自掌握保管。 4。统治百性的特殊手段。为了巩固其统治，必须采取种种手段来镇压反对土官的人。我们也常向百姓讲，我们都是“牛脑壳”，要团结，我的东西等于你们的东西等等；利用亲戚关系或使用自己的亲信深入百姓家里进行密探，看是否有反对土官的人，如有，马上向土官报告，历来土官对这种特务活动奖励都很高。最厉害的是利用宗教迷信来麻痹百姓、束缚百姓思想。我们小黑水采取“赌咒”的形式来欺骗群众。比如土官发现或经狗腿子告密有百姓不满土官，且反对土官的百姓较多，土官就立即召集全体老真姓带上武器，举行“赌咒”大会。先把百姓带来的武器放在门板上风再把喇嘛念的经书放在上面，然后把门板放到木架上。喇嘛就围着木架念经，念完斤，再由土官、排头、寨首依次向群众讲话。大意是说；土官是皇帝派来的人，仙的根根不向，骨头也与大家不同，所以大家都要保护土官、服从土官。狗当不成老虎，鸡不能成凤凰，我们也不能当土官。如果谁要反对土官，必然天诛地灭，全沟各寨所有百姓都要打死他。最后，土官就命令那些不满分子，一个一个地赌咒。赌咒的人站在枪下，口里先喊“天老爷”，然后把土官、排头刚才所讲的话重复一遍，从枪架下面钻过。这样一来反对土官的人思想负担很大，最怕犯咒，不得好死。赌咒大会结束，紧接着开始镇压反对土官的人。前面介绍过，那个反对我父亲的小土宫就是在这样的赌咒大会后把他们杀掉的。这样赌咒又杀人威力很大。我父亲和我统治刑期就举行过两次过样的赌咒会，百姓两次谋反，都是用这办法镇压下去的。 个别的百姓反对我们，也用赌咒的方法来镇压，所不同的就是不开大会，土官把反对自己的人叫来，用脚将他踏在地上叫他赌咒，咒词内容是 “如果我反对土官，二世变牛变马给土官服役”。这种办法很少使用。 四、土地关系 每户百姓领一份土地，当—份差，但不上粮。清朝政府上量，后来因为西番(藏族) “造反”，我们小黑水为清朝政府出兵打仗有功，免了上粮任务。 土地可以买卖，但要通过土官(贫瘠的土地可以不通过)，只准卖质量较差的土地，不准卖较好的，因为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，是土官拴百姓的“铁链”。百姓失去土地，就会跑到别的土官那里去当百姓，就失去一个当差的劳役，所以好的土地不被买卖。 出于土地可以买卖，所以除了土宫以外，百姓中也有人占有一定数量的土地而成为地主的。地主也使用奴隶，一般只有几名，为数不多。在农忙时，地主雇用短工， 不付工资，只招待酒、饭、菜。由于小黑水一年要缺四个月的粮食，农忙时许多百姓没有吃的，只好打临工找饭吃。再说给地主“帮忙”，也可以借到地主的粮食尽管高利盘剥，也不得不以此暂度难关。 地主与土官也可以把自己种不完的土地租给农民耕种。出租土地很少，一般都是离住房较远的不便管理的才出租。一切种子、农具、劳动力都出租佃日自理，所出产的粮食一半给地主，作为地租。 （文字来源：阿坝藏族自治州文史资料选辑 第一辑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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、茂县的汉人称我们小黑水人是“播罗子”，我们起初认为是好意，也就自称是“播罗子”；后来听说这是一种污蔑的称呼，我们很不高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