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直升机开回家———勒干波副参谋长访谈
周爱明

编辑部决定对陆军航空兵某团作一次采访,分派我采访他。我心里老嘀咕,前些天在一个聚会上见过他,是个沉默寡言,比较谨慎的人,碰上我,那不是“一对沉默寡言人”吗?哪知他的话匣子一打开,几乎就不用我开口,他讲着他的招飞;他的一起苦乐与共20多年的战友,而其中最让他骄傲、也最歉疚、最相濡以沫的由奶奶指腹为婚的夫人;他的两个儿子;他把飞机开回家的神话;他为家乡修桥修饮水工程建牧场…… 下面就是他的谈话记录,我几乎未加改动。

他把直升机开回家,那天成了家乡的纪念日1995年9月16日,我亲自驾驶飞机,回到老家,飞机就盘旋在老家上空,刚开始大家都没见过,好害怕,老年人开始念经,“嗡嘛呢叭咪哞!”猛念,躲的躲,跑的跑,全村人都跑光了。后来听说是我回来了,又都跑回来,甚至好几百里地几十里地的人也来了,一起庆祝,都说,有史以来,只有他们家的小子,才把飞机开回家,真了不起。总共开回去两次,后一次是1996年6月5日。我的心情相当高兴,党和人民把我培养成飞行员,过去老爱说梦想成真,梦寐以求的事情变成现实,我心情很激动。那次也是机缘巧合,我和一位副团长一块,都驾着飞机,去执行森林防火任务,他在前面,我在后面跟着,航线正好飞过家乡,在村子上空转了好几圈。在老家,在家乡转圈,就为的给父老乡亲看,让他们大开眼界,见识见识飞机,到底是什么样子。有的老年人他不相信,究竟飞还是不飞,飞不飞得起,一看,确实在飞,那就还是政府伟大,党和人民培养的人没错。影响很大。一般说开汽车开回来了就了不起,一说我,“他开飞机,飞机都开回来了。”(笑)前年,八月十五看花节,全县的人都在山上等着,说是飞机要来,老年人,七八十岁的,都在那等着,那天天气不好,没去成,后来把我开飞机回家的那天定为纪念日,大家都庆祝。专门为我修了一个平坝,说是让我回去降落的。我去的那天,天气特别好,离老远就能看见,我沿着公路,基本上是挨着村子,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从上空飞过,飞得较低,村里的人都能看见。那您是不是提前告诉他们了?我第一次去了以后大家就都知道了,飞黑鹰的就我一个,他们都晓得,端着老大的青稞酒碗,“下来,下来:喝酒!”大声地喊我。都拿着哈达等着。我也专门买了饼干,饮料,矿泉水什么的,投下去后,饼干他们都舍不得吃,都供起来。说那是天上掉下来的,不敢吃,都放在那,天天烧香。那您也成了神啦。矿泉水也舍不得喝。饮料不喝,那都是天上掉下来的,真正天上来的。老百姓迷信得很啦。村子里的人高兴得很。20年前我当飞行员去了,每年回家,大家也没见过,这下确实回来了,成为现实了,出了这样一个飞行员,他们也很高兴。一生当中还是可以的哦,还是可以的。您这一生相当可以,有很多第一,享受了很多特殊待遇。(笑)

他是独儿子,录取时体重差两斤,送到县人武部补养三个月,接受特别“催肥”我出生于阿坝州黑水县晴朗乡纳窝村。家里五口人,爷爷,父母,姐和我。我是独儿子。实际上,解放前,我家在当地算不上贵族吧,也算中层家族,但家境比起财主差得远。(笑)一般来说,也就是生活上过得去,不求人,不欠债。过去在地方独生子是不当兵的,飞行员就不一样了,好不容易考上了,不比别的兵种。别的兵种即使考上了,独儿子也不会放,不会让你去的,主要是考虑到赡养老人的问题,但飞行员就不一样了,多少人之中才能考上一个,好不容易呀。我是从学校直接去参加体检的,当时是初三,学校组织了36名学生去报考飞行员,最后录取了我和俄木泽郎,我们是同乡,同村,同班,他现在是空军某团正团职上校飞行教官。在当地我们那个村还是很有名望的哩,嘿嘿(笑)。我俩一块回去,在家乡都很荣耀。体检时我其他一切都合格。我身高1.6米,体重要求50公斤,我才49公斤,差两斤,当时我很瘦,独儿子嘛家里比较娇惯。我们那儿当飞行员有很多传说,大家都听说过飞机,没看见过,心里很羡慕飞行员。没想到后来梦想成真,自己竟被录取了,并能亲自驾驶飞机上天,我那个高兴劲,别提了。光顾着兴奋,也不知道回家报告父母。不过那时也小,只晓得听老师的。差两斤,地方政府和学校都很重视,专门把我送到人武部开了特别灶,还派了一名厨师,给我做饭。按照当时飞行学员的标准,一天两块五,三菜一汤,保证你吃饱、吃好,补养到位。在人武部我整整补了三个月,最后一称,58公斤(哈哈哈),超重了,早超了。分管领导看了以后也高兴,超重了正好,说明身体好。重点保护,全县10多万人才出这么一个飞行员。县政工科的科长每天负责检查,一个是伙食,一个是卫生。伙食比起学校来说当然是好多了。吃住都在那。来上学在区里,知木林中学;录上飞行员后就给转到了县中,边学习边锻练身体,主要还是身体。每天都打篮球,看看书,不懂的地方就找老师,都是老师给辅导。当时您在学校很突出?也不算很突出,成绩中不溜,还可以,体检完了以后,学校老师、同学都兴高采烈,大家都很支持。我家里并不知道这事儿,因为县城离家还有60多公里,我又是在学校直接参加体检的,后来他们知道了,又了解到是考的飞行员,除了母亲有一点担心以外,其余人全力支持。我开始自己也有一点想法,独儿子嘛,姐姐又已经出嫁,家里没有人侍奉老人,只有父母亲和爷爷三个人了,身边没有其他子女照顾。真正选上后,他们觉得还是意义不一样,那个年代,那种地方,文化经济比较落后,一个是交通不方便,消息闭塞;再一个我当兵时老家那地方才通公路。我考上了飞行员,最后母亲还是同意让我去当兵。在县城里养了三个月,“催肥”了,大家好高兴啊,接兵的领导也十分地满意,后来空军报的编辑叫付国义(音),专门给我们第一代藏族飞行员写了一个电视剧,其中就写到我这段生活经历。成都,他们好多人都来过,重新复查,我是第一次就合格了,当飞行员政审要求很严,需查几代几辈人的历史情况。这些就不细说了。我参军了,1973年才十六七岁。在四川省军区欢送电影会上,我们写了一篇稿子,我念,俄木泽郎翻译,会上两个人讲话。很有意思。那个情景至今还记忆犹新。

克服困难学飞行70年代初,周总理为解决少数民族地区,西北地区运输、交通等各方面的困难,特别指示要招收一批少数民族飞行员。我刚巧赶上了。那次总共招收了100名,全是男性,有藏族、羌族、土族、回族、蒙古族,50名;新疆的维吾尔族、哈萨克族、克尔克孜族等,也是50名。从成都坐火车,三天三夜到新疆哈密地区,一开始给我们印象很深的就是,我们刚到,车子来接。一下车,那天天气不是很好,戈壁滩上,风好大,刮得小石子直往脸上打。我心想,这个地方,怎么这样?我们老家,山林地区,除了交通闭塞点外,气候还是蛮好的。还有,我们头一次坐火车,一口气坐了几天几夜,下了车好几天还觉得房子在摇晃。风一大,房子又动,就老有还在坐卧铺的感觉,“咣当当,咣当当!”声音老在耳边。到了学校,学校领导非常重视,少数民族嘛,都是党包办,现在也是党包办,都是一样,很重视。到部队以后,吃的标准就不一样了,学员的时候吃的是2.5块钱一天,航校就是3块了。我们山区,没见过螃蟹,大对虾,到航校后顿顿都有,开始我们不敢吃,鸡蛋也不吃。在我们老家,养在草地上的不吃,狗不吃,鱼不吃,鸡肉不吃。一般的牛羊啊宰了后,头天不吃,隔天吃,说是细胞还没死,藏区生活习惯基本一样。但我们酥油吃得比较少,也就是家里老人早晨喝个茶,喝茶也只是当开水,不当饭;糌粑也不当饭吃,农民干活花的力气大,光吃个糌粑不行,农区牛、家畜一般都是耕地,除非是老了,不行了,病了,一般都不杀的。当时弄个酥油也还是不容易。但教练说这些个海味营养好,不吃不行,是飞行员身体的需要。我们后来就跟着吃。第二个印象最深的,就是风沙。新疆过去在我们土藏语里称“索火”,索火本身就是大沙漠,比较干燥的地方。当时我心里想,在这样一个地方,好恼火,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,适应了。我们分了两个中队,两个灶,一个清真,一个普通灶,川藏等地的都住在楼上,新疆来的住在楼下。正常的飞行员训练都要经过预校,我们作为特殊照顾,没有经过这一关,但预校的科目在航校来学习,课程和时间都是一样的,一年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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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鸣谢来源:中国西藏 1998.02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