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直升机开回家———勒干波副参谋长访谈2

学完后,开始学飞行。学飞行,总的说,还是可以,除了语言上有一点障碍外,别的基本上能够跟上教学进度。学了两年,初级教练机。语言上有困难,特别是飞行上的一些专门术语,理解起来有困难。像我们那样的偏僻山村里,文化课上的简单要求与内地尤其是城市有一些距离,基础不是很高。飞行员与一般的兵种不一样,我们又是第一批少数民族飞行员。因此,组织上根据我们的文化程度、汉语水平,制定了许多教学计划和特殊待遇,还给我们配备了许多翻译,边教边译。讲一半,译一半,我们听了后再去实习。翻译也是从部队上来的,有藏族,蒙古族,也有维吾尔族。他们学飞行,比我们先入门。学会了,就来教我们。就这样,我们学会了飞行。到部队后,就成了飞行员。当时空军也好,国家也好,政府也好,都很关心,特别是从西藏来的,他们藏文水平高。但教官都是汉族同志。这样,教官讲一句,翻译翻一句,自己再对照着学,确实是克服了不少困难。我们从四川去的这一拨,本身上的就是汉语学校,汉语水平还算不错,老师讲课一般都能听得懂,专业术语反复几次基本上也就明白了,文字不是很好吧,还能写信,比起从别的藏区来的要好。他们相对来说就比较困难一些。我个人来说,教员换得比较频繁,当时我们是三人一个教学小组,一个现在在空军某部,一个在新疆(回族)。在航校学习都挺刻苦的,到了飞行团,在一块训练也好,学习也好,都挺努力的,我是当兵之前,在学校里就入团了。那是在您报名录取后突击入的还是之前就入了?之前就写了申请。报名以后加快了进度。我在航校就是团小组长,一般能组织学习,开团小组会议,思想还是比较要求进步的,上进心较强。下到飞行团后,接受能力算是中等偏上,学飞行,教员也下了不少功夫。

自己驾机上蓝天还记得您放单飞的情景吗?我放单飞前,在上面都飞得很好,就是快要落地的时候,驾驶杆拉多了一点,飞机着地后跳了一下,自己又修正得很出点偏差,做个题,考考我的应变能力。可我自己先考了自己一下,他一看,哎呀,没问题了,不用我出题你自己就出了,又修正。可以放单飞了。就这样,1975年7月16日放了单飞。初教机是两个人操作,学员在前面,教员在后面随时指导飞行。单飞了,就只一个人飞,后面放上沙袋,以调节重心。重心可以调,学员不一定调得很好,就给放上沙袋。你一个人在飞,起初全靠地面指挥员给你指挥,在什么高度拉,怎么拉,怎么样位置好,或者是拉哪个舵,拉多少,加一点油门,收一点油门,都是下面的指挥员指挥,着陆也一样,都是听指挥。那天飞行很高兴。本来按我的标准,应该做得很好,后面有当官的检查,你应该做得标标准准,但那个地方没弄好,拉多了一点,一漂(PIAO,去声),一弹,接着飞机一挑,一挑之后又把自己修正后平稳地着地了。这样就说明你有特殊情况,单飞就是要出这么一些偏差,你能处理好,就证明你有处置能力,安全没有问题了。就放了。心里非常高兴。那天天气还是可以。一般都是选择在比较好的天气。放的时候有一个小插曲。在我的前面有几架飞机都是单飞学员,其中有一架飞机进入转弯的时候没有按时转弯,他这一延误,后面的只得等着。下面急了,怎么搞的,转弯都不会了?但我们很快处理好,一个一个都转了弯,也一个一个着地了。放了单飞你一上天,考官和教员就在底下看着,用望远镜观察你的一举一动,你做什么动作,他都看得一清二楚。下来以后,他问我,实际他们心里很明白,为什么要在那呆着?当时学员使用无线电不是很好,没能及时与地面指挥联络。考官了解了情况,还表扬了我,说我在空中比较灵活,能灵机应变,否则后机超前机出问题。教员也很满意。

随时准备赴汤蹈火放单飞后,我们分成三批,第一批飞运输机,毕业走了;飞歼击机的20人;我们这批飞初教机,在新疆飞完课目后,分配去飞直升机,到河北涿县,现在是涿州市,飞了一年高教机。飞行术语上分初教机、高教机。我1974年4月到1975年6月在航校,1975年6月到76年6月飞初教机,1976年6月到1977年6月飞高教机,毕业分到成都军区某团,当飞行员。从当兵到毕业,三年;毕业后三年,飞完昼间两种气象。八年飞完四种气象,现已成为四种气象飞行员、教员、机长、四种气象飞行指挥员。您现在飞了多长时间了?3000多小时。飞了四种机型,初教六、直五、黑鹰、米171。我热爱飞行事业,我认为,党和人民把我从一个山区农民的儿子培养成人民的飞行员,使我插上了钢铁的翅膀,并肩负着保卫祖国、保卫人民的神圣使命。为了不辜负党和人民的培养,我在飞行工作中认真细致,刻苦努力,先后荣立了三等功三次,二等功一次。那您现在有4000万,5000万的身价吧?安全飞行3000多小时,四五千万差不多?咱们都是足球运动员了。嘿嘿嘿嘿(笑)足球运动员也没有4000万,5000万啦。(笑)我们说过去培养飞行员都是黄金堆起来的,25公斤黄金换一个飞行员。也就是飞到你能单独执行任务,全天候,得花25公斤黄金。有了本领,又飞直升机,就得随时准备着。险情就是任务,说走就走。1983年以后就能够正式参加各种各样的抢险救灾,开始执行任务:回收卫星啦,抗洪救灾啦,抢救伤员,进藏支援边防,航测,云南抗震救灾。这些都太多,记不清了。进藏我是1986年开始,6月份,由刑团长带我们进的,任务是给墨脱送物资,送电站机器,送药,送了几百吨。拉了产妇,伤兵,老乡,都是上百人。上千人?上千人那也没有,一条沟里才一两千人,但上百人还是有的。88年在西藏与尼泊尔交界的地方森林失火,我们去救火。地名记不清了,我和一位姓董的副团长一起去的。是起火还是烧火?是牧民烧火引起的,飞机主要是带观察火情人员。耽心火灾漫延,整个森林要受损失,日喀则地区、西藏自治区的林业部门要求视察火情,我当时的主要任务就是带有关领导视察,然后是灭火。带上的灭火器材是飞机上专用的,当时我们落地后海拔很高,飞机不能飞得很高。后来火很快就被当地牧民给扑灭了。失火点位置在喜马拉雅山山角上,海拔5000多米。另外就是1994年藏北地区的航测,配合国家核工业部干了两个多月,克服了高原缺氧、气候恶劣等困难,在沱沱河藏北无人区飞了上万公里的物理航测,圆满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,尤其是回途中飞机出现两次较大故障,我和机组其他同志沉着冷静、正确果断地处置,保证了人机安全,受到了部队领导和地方政府的好评,并荣立三等功一次。近几年在内地也完成了抢救德国友人、英国游客等许多任务。

与夫人原来是指腹为婚爱人叫罗英初,姓罗的罗,英雄的英,初中的初,藏族,我的藏族名字叫洛桑贡布,勒干波,实际上就是藏族名字,姓这个姓的没有。我们两是一个村子的。青梅竹马,在娘肚子里就已经定婚了。这个我可以跟你吹一吹,一点都不吹牛。我们两家关系很好,我妈怀上我,我奶奶当时就跟她奶奶说,如果我的姑娘你的儿子,就嫁到你家来,如果我的儿子你的姑娘,你姑娘就嫁到我家来。我们那地方,比较讲究,这个作为上层家族血统的纯洁性。讲究这个。我和我爱人是同岁,我比她大半年,她8月份,我1月份,也算大半年吧。后来都出生了,确实是按照意愿。一块上学,是同班同学。那你们从小就知道自己是……知道,所以我们很少来往,互相之间也不开玩笑的。我们那地方比较封建,小孩开玩笑,说他们俩……就不好意思,我爱人老远看到我就躲,我也是老远看到她就走开,绕着走,怕人家说,学校里也是,她坐在这边的角角上,我必定坐在那边。有什么关系嘛,家里老说,有啥呀,有什么好吃的就叫她,或者带到学校里,她不敢,我还可以。这样到小学,我这个独儿子,光一年级就上了三次,(笑)。怎么上三次?是这样,冬天冷了,就不去了,老师一找,又去。这样到三年级,她就小学毕业了。她们家小孩比较多,她一直坚持上学,等我上初中的时候,她又毕业了。她现在就常跟我说,我是你老师呢。嘿嘿嘿(笑个不停)。我们两确实是青梅竹马。中间虽然有小插曲,但最后还是没有能打动我们俩的感情。(笑)他们都晓得,确实是这样。我上初中,她弟弟和我是一个班,相差一岁。毕业后她当民办教师,离我们那比较近,中午星期天她来玩的时候,都不敢见面。怕人家说呀,我老远就躲了,不敢说话。她参加工作,进步也比较快,在阿坝州师范学校毕业,转为公办老师,后调到社教工作组,改行了,她能歌善舞,后来到县里搞团委工作,当团委副书记,又下到乡里当党支部书记,女同志,培养对象;后来又到黑水县当县委书记?不是,是县团委书记,年轻嘛。调出来的时候她是黑水县档案局的局长,档案局是正科级。当时还是县里县长的人选呢,最后为了我的飞行事业,放弃了,到成都来,在四川省政法干部管理学院,院长办公室主任,也是正处级。没有县里好,县长有车,成都的处级干部都是骑车的。(笑)我有两个儿子。大的勒翔,15岁;小的罗伟,快10岁了。两个儿子,部队也很关心照顾,一家四口人生活很好,很幸福。我当兵后我们开始通信。通信也很简单,事情都很明白,也不需要你来如何如何,没啥,都是24岁,1980年结的婚,你看,1997年,17年了。1980年结婚时我当兵6年了。当兵嘛,媳妇总要找家乡的。1979年,我妈妈亲自把她带到部队来了,本来部队飞行员一般得二十七八才准结婚,部队领导考虑到我是少数民族飞行员,另一个是我飞完了两种气象科目,特批我提前结婚。呵呵(笑)。等于是又给了您一次特殊对待。是。又一次特殊。你们在部队结婚?我们是回到家乡结的婚。按照当地民族风俗,结婚时,亲戚,亲朋好友都来,跳舞,喝青稞酒,热闹了三天三夜。杀了几头猪,家里杀的,我们啥也没有,没存什么钱,当时毕业的时候一个月挣多少钱?我爱人那时候一个月30多块钱,不过那时候的30多块钱相当于现在的300多块,现在工资都上千了翻了许多倍。那时她是县团委书记。当时您的婚礼在县城里算是一件大事?第一个飞行员……那当然。轰动一时啊。在全县轰动一时。

退休前为家乡做点事我的老家在四川省阿坝州黑水县,九寨沟离我们那比较近,九寨沟属南坪县,黄龙是松潘县境。松潘的西山翻过去有个康龙沟,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,也是风景区,那就是我们县的境内,松潘下游就是茂汶,往岷江上游就到黑水了。黑水很早以前不叫黑水,有很多说法,我媳妇过去是修县志的,她比较清楚。一种说法是过去河水很蓝,蓝中带黑,特别特别清亮,所以叫黑水。还有说黑水叫猛河,水流很猛的意思。现在县城所在地叫芦花寨,县里有好几个族,大多信藏传佛教,也有信黑教(本教)的,我们信黄教。算是半农半牧区。寨子海拔2900米左右,气候较冷。那您还为家乡做了什么?大的也没有,今年给他们从省里要了一些资金,有的还没到位,准备给他们修个饮水工程,还有修一座桥。这个呢,自己捐助一点,再从上面拨一点,争取在自己退休前为家乡人民做点事。过去飞行太忙,关系比较少。我们那地方吃水比较困难,山多,都是靠背,到三公里以外去背,要花一两个小时,搞个饮水工程大家都比较愿意。就是用管道把水接到村里,大家饮自来水。所需的资金较多,我在部队利用空闲时间给他们活动了一下。团长、政委也很支持,并专门批准一定的时间叫我办理有关手续,报告什么的我在这里全部给他们写好,拿回去以后他们就给盖章,从村里到乡里到州里到省财政厅,一层一层跑,跑了一个星期,县政协专门给我派了一个车,跑了下来。后来他们说研究了,准备拨个五六万块。五六万块少了点,不过总算给了一点,自己再积资一点,捐一点,算是我们两个在成都的飞行员的一点心意。因为家乡穷,财力物力有限,没什么集体积累。我还想搞个牧场,没有资金只有慢慢想办法。我们那地方是半农半牧,能贷款就贷一点,再从其他途径弄一点。现在的牦牛不太适应农区,主要是吃肉,不太适于耕地。在我们这海拔2900多米的地方,论耕地,只有靠黄牛,它性情也温和,喜欢用它。今后有机会建个牧场,养殖良种黄牛,谁家没牛,可以来买,用不着到处去借。把他们的困难解决一下。在部队嘛,关系比较少,也严格一些。办这些个事手续比较复杂。也靠名气。内地不是很稀奇,我们那可了不得,一说大家都知道。我爱人过去在县里,州一级县一级的,熟人比较多,可以照应,帮助解决一点问题。修个桥,办个事,给他们做一点实际的事情。写个名字,今后让大家都知道,这是两个飞行员干的,流传后世。您到目前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?没有,我总觉得挺满足的,什么都很不错,各方面的待遇都挺高的。家属也都安排得可以。飞行员这一点上还是可以。就是自己学的东西太少,知识这东西,自己这一点点知识跟不上时代的发展。前几年新成立好多航空公司,很多人都来请,您当时没想法吗?说过这事,动摇过,不是没动摇,后来还是觉得那边虽然钱高,责任不一样,再说党和人民把你培养到现在,不容易,不能辜负。50岁可以退休,是不是还可以去那些地方当教官什么的呢?50岁就不去了。安度晚年了。现在不是说50岁正当年,正年轻吗?那我成了最年轻的干部了?(大笑)

●勒干波:藏族,副参谋长,
1955年出生1974年入伍,一级飞行员1989年少校军衔1992年中校军衔1996年上校军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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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鸣谢来源:中国西藏 1998.02)